1987年，從廣州出發(fā)的北上列車上，悶熱而潮濕的空氣里，彌散著揮之不去的汗臭和煙味。車廂里，滿是來自北京秀水街和上海華亭路時裝市場的小老板，他們甚至鉆進了臥鋪下的逼仄空間里，就在冰冷的地板上茍且一夜又一夜。但他們隨身帶著的一只只蛇皮袋里，裝滿了最新款式的牛仔褲和墊肩外套，通過他們的小小鋪面，影響著北京和上海一代人青年的穿著……如今，跑單幫的小老板們早已無影無蹤。廣州人依舊享受著獨屬于自己的“品質(zhì)生活”——簡陋的大排檔餐桌上，尊貴地擺著一瓶又一瓶價格不菲的VSOP，而在那里大啖美食的廣州人則和25年前一樣，踢踏著拖鞋，穿著T恤和牛仔褲，仿似時間并沒有在他們身上留下痕跡——他們壓根對時尚沒有興趣。
同樣是1987年，歐敏捷(Rico Au)剛剛降臨人世。她的記憶里并沒有那段熱火朝天的跑單幫歲月，甚至遠離發(fā)軔自北京和上海的原創(chuàng)時裝設計運動。從意大利游學回來，便毫無聲息地做了自己的設計工作室，一頭扎進了時裝設計的沸水里。眼前，那個羸弱的小女孩，不像她的北京同行那樣，渾身散發(fā)著打了雞血般的興奮。一年半前，她只是靜靜地敲開了位于北京五道營胡同，專注推廣本土設計師的多品牌集合店——“棟梁”的店門，然后隨之而來的一切，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把她推向了國際……
Ian：一切都是和棟梁合作開始的對嗎?
Rico：棟梁是我當時去北京拍第一個系列的時候去他們店，要給他們看我的東西。然后就賣了，這是第一家賣我東西的店。我和他們也很聊得來。
Ian：聽上去這個故事就是一個喜歡時裝的小姑娘，然后膽子也比較大，就敲開了這扇門。
Rico：其實當時做設計工作室也沒有想那么多，沒有想到會有那么多困難的，就想著先試一下，連續(xù)做了6個collection……今年2月發(fā)布秋冬系列，就帶去米蘭參加了《Vogue》雜志的talent corner項目，反映還挺好的，有很多買手發(fā)郵件過來問，“你什么時候再來歐洲，我們想要看你的設計”，然后問我show room的事情……
Ian：我覺得很不容易的，完全靠自己的，那一定還是有很多家人的支持吧?
Rico：對，其實當時是我爸爸的一個朋友，是一個女生，特別喜歡服裝，她說她經(jīng)常去買Max Mara，然后特別喜歡我的設計。她也是我現(xiàn)在的合伙人，但她什么都不管。回來的時候，真的是什么都不懂。而且我爸媽也不懂。我們現(xiàn)在有20個人。一開始，只有板房一塊，設計一塊。后來慢慢地，制作、設計、行政、后勤、采購都比較完善，已經(jīng)是公司的形式了。
Ian：為什么你能那么成熟?我10年前開過咖啡館，開得一塌糊涂，就完全是熱情，沒有經(jīng)驗，遇到很多的問題。那你是怎么就在那么短的時間里，便已經(jīng)看上去很像那么一會事了呢?
Rico：我也不知道，可能有的時候，一些問題我想得也沒有那么復雜，就覺得是個問題，我們就去解決，也沒有說什么特別困難的東西，就一步步去做。自己能做多少就做多少。
你所不知道的廣州“85后”
和棟梁的深入合作，對于歐敏捷和棟梁而言，都是迅速，甚至帶些冒險的因素。去年4月，她拿著自己的第一個Ricostru系列，叩開了北京棟梁的門;6月，上海棟梁開張，她便和棟梁一同合作了整個3樓的空間。用棟梁聯(lián)合創(chuàng)始人，銷售和品牌主管Charles的話來說，盡管棟梁當時已創(chuàng)辦2年，和許多國內(nèi)設計師合作過，但一看到Rico的產(chǎn)品，無論從做工還是面料，都讓她鶴立雞群。同樣，她的品質(zhì)也如實地反映在了銷售數(shù)字上。現(xiàn)在，Rico正在裝修開在上海的第一家獨立店鋪，足足175個平米。
Ian：大部分表面熱鬧的設計師連衣服都賣不掉，你卻實在地在賣衣服。它有迅速的成長嗎?還是一直比較穩(wěn)定的狀態(tài)?
Rico：最初一兩個月在棟梁賣的時候，我的衣服賣得最好。我當時也沒有想過那么快就被大家認可。然后慢慢地，衣服越賣越好。我真的是比較喜歡特別干凈利索，但又能穿的衣服。然后它又能讓顧客感覺特別干凈，氣質(zhì)上有改變。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是，我在北京棟梁的時候，我看到有一個女生客人的時候，她進來的時候是穿一個很短的的牛仔褲，一個很露的背心，進來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她不會買我的衣服。后來Charles讓她試穿我的衣服，她就試了一套裙，上面加一個針織的背心，穿出來之后就覺得她整個人都變了，走路都變了，氣質(zhì)就變了。當時就覺得原來衣服真的可以帶給客人一些能量，然后她就特別開心地穿著就走了。我也看著特別的開心，能幫助到她，找到自己以前沒有發(fā)現(xiàn)的東西。
Ian：上海未來的店是你第一個獨立的店嗎?
Rico：對，就在長樂路常熟路路口，那里有一棟特別老的別墅。
Ian：有想過自己的collection跟得上嗎?因為是獨立設計師，生產(chǎn)規(guī)模肯定沒有那么大，貨的更新也沒有那么快，一下子就有那么大一個店出來，是不是可以生產(chǎn)那么多產(chǎn)品?
Rico：我覺得現(xiàn)在產(chǎn)品慢慢在調(diào)整，慢慢在調(diào)整那個步伐，像生產(chǎn)的周期，然后訂面料。因為我覺得現(xiàn)在一年半也有一些經(jīng)驗，就像什么時候要去訂好這些面料，什么時候要去制作。我現(xiàn)在開出來新店還是可以跟得上，而且我們的產(chǎn)品線也算是完整的，也在意大利那邊做一些鞋子。
Ian：設計師的經(jīng)營有三種規(guī)劃，一種找買手店做;一種就是進百貨公司，因為它有固定的人流。自己獨立開店的真不多，你怎么想?
Rico：我是想先把自己形象，自己的事情做完整，然后再去考慮我們怎么去做外面的推廣，怎么進百貨，或者以后該怎么做其他的設計，我覺得先把自己的力量鞏固起來。所以，我們的獨立門店是一個形象，我們有一個小的office，以后marketing這部分放在上海來做。
Ian：生產(chǎn)還是在廣州?
Rico：廣州還是方便太多了。因為那邊比較容易找到好的師傅，資源比較多很方便。Vega(王在實)也來過我廣州的工作室，她跟我聊了很久，就說了北方那邊的資源問題……包括要去找一些小輔料啊，拉捆條啊之類的小東西都特別難找，但是在廣州就不會。助理出去找一天回來，肯定能夠找得到。
Ian：但是為什么廣州本土的設計師就那么少呢?
Rico：其實廣州的設計師是最多的，但都在大品牌里。正是因為有特別多的公司在那里，畢業(yè)生畢業(yè)出來，他們很多的想法都是要去“例外”、“歐時力”先工作個多少年，之后再想怎么樣。很多畢業(yè)生，包括來我這里應聘的助理，都說想過去“例外”。而且他們的門檻還真挺高的，需要實習生先經(jīng)過3個月封閉式的打板，以及各種訓練，然后才夠格當助理。我和“例外”之前的幾個首席設計師都很好，都是“85”、“86”的，都很小。他們現(xiàn)在也要自己做了。
Ian：那是好事情啊。現(xiàn)在上海的設計師年級也不小了，都要三十多四十了。年輕的沒有看到什么冒尖的，好像都要到三四十才會做得好。
Rico：我其實都還蠻羨慕他們的，我覺得有的是經(jīng)驗。
從一件T恤開始
講求務實的廣州文化，可能注定無法將之打造成時尚消費的重鎮(zhèn)，卻憑借著20多年來的積累，成為最有可能孕育出成熟本土設計師的肥沃土壤。歐敏捷的身上，毫無疑問地帶上了那方水土的DNA。她沒有任何家族時裝背景，僅僅是因為喜歡畫畫，考入了東華大學拉薩爾設計學院，誤打誤撞地申請了意大利的學校深造了兩年，再回到廣州的時候，便心無旁騖地開張了。這一切如她的衣服那樣，并不存在任何灑狗血的情節(jié)。但恰恰越是簡單的東西，越來不得一絲半點行差踏錯，看著她那些波瀾不驚，實則精雕細刻的時裝，血淋淋地與那些急于要證明自己能力的同輩人拉開了差距。盡管，現(xiàn)在的她還沒有抽象出自己觀念的能力，還無法在品牌的層面與大眾做更廣泛的溝通。但那張該死的青春面容，與目前她通過產(chǎn)品所證明的一切，足以許諾她一個了不得的未來。
Ian：你覺得國內(nèi)的時裝教育和意大利的時裝教育差別在哪里?
Rico：其實我覺得在上海的那一年，教的基本功還挺好的，縫紉、打板，很全面。當時他們請的很多新加坡、日本的老師過來教;而意大利不教你怎么去做設計，而是教你怎么做系列，怎么做服裝，教生產(chǎn)流程，教你怎么去排fashion show的流程，教工藝單怎么做……我覺得是一個整體的。我覺得國內(nèi)很多時候是教大家怎么去畫畫，怎么去畫得漂亮，我覺得這種還是不太實用。基本上國內(nèi)過去的人，畫畫水平都會比外面的學生強，但是創(chuàng)作水平都沒有他們高。他們的畫，有的時候你會覺得“這人怎么會來學設計?”但其實他們的idea就很好。
Ian：走這條極簡主義的道路，會特別安靜而寂寞吧。
Rico：其實我平時也不是話多的一個人。有時候表達東西也特別，要用文字或者別的什么去表達我的想法。可能性格吧，不是特別張揚的那種。其實走極簡主義的道路，對版型的要求還是很高的。因為一個特別干凈的設計，它只要出一點點小的狀況，問題就會特別被放大。包括基本款也是，像一個領貼，如果做彎了一點點，對它整體的關系都特別大。發(fā)貨發(fā)出去做的時候，大家都會說“你要求特別高!太高了”，畢竟他們平時做T恤，所習慣的機器和技術(shù)都用不到。我慢慢做起來才知道，原來簡單的東西特別難做。很多人問我最喜歡我的哪個作品，我覺得是我第一個設計的T恤，上面有一個小叉的那個，因為我說就是每天都在穿它。
Ian：一個連T恤都做不好的品牌沒有前途。
Rico：就是從一個最基本的東西可以看出來，你有沒有用心。當時那個料子拿回來之后，就感覺特別適合做T恤。我們研究了一下工藝，其實我們T恤領子的工藝和其他的都不一樣。做完這個工藝后，就做了這個褶，把它整個量分在一起，所以它穿起來是直的。
Ian：我覺得和廣州的氛圍有關系，廣州人整天都是T恤。
Rico：但是廣州人不會花這個錢。廣州在生產(chǎn)方面真的是方便，像我們的樣衣工都是做了20幾年的。我當時很幸運能找到他們，后來就招越來越多的樣衣工，大家都是在10年到15年的很多。
Ian：有成熟的團隊在你身邊，應該效率很高。
Rico：現(xiàn)在我們盡量不加班。9點上班，6點下班。小朋友們都特別快，6點鐘都走人，就是他們工作做完了。我要求他們無論怎么樣，要把工作做好，工作質(zhì)量做 好，時間這方面我不管你花多少時間都好。
Ian：那你覺得現(xiàn)在還有什么遺憾嗎?比如說很多人因為技術(shù)方面的原因，資源方面的原因，有很多好的想法未必可以實現(xiàn)。
Rico：我覺得是生產(chǎn)方面，因為有很多設計，我們做樣衣的時候是要考慮到以后能不能生產(chǎn)，就算是做十幾二十件，這能不能完成。所以有的設計是會去放棄的，可能把它積累。OK，這個細節(jié)特別難做，我們把它積累到下次更成熟的時候再去做。
